馬堤的剪報筆記

2014《财经》奖 学金项目毕业典礼于11月26日在北京中国大饭店举行，20位来自各大媒体的资深从业者完成3个月脱产培训获结业。来自台湾《天下》杂志的学员王晓玟之毕 业典礼发言，令在场人员深受触动。经其本人授权，特刊发全文如下，为尊重作者和真实呈现起见，全文照发，但仅代表作者观点

　　尊敬的各位老师、财经杂志王主席、何主编，亲爱的各位同学:

　　大家好。很荣幸代表第15届财经班发言，站在这边，我非常紧张，也非常痛苦。因为，经验告诉我，真正的成长，都是痛苦的。和好朋友们分手，也是痛苦的。成长的蜕变、离别的时刻，总是苦多于甜。

　　现在，我不得不鼓起勇气，和大家分享心底的痛苦与甜蜜。从最痛苦的说起。

　 　最痛苦的，首先是思想的冲击。我来自台湾宜兰。宜兰，是蒋渭水、林义雄的故乡，号称台湾民主的圣地，是台湾独立、百年追求的起点，当然也是国发院林毅夫 老师的原乡。三个月前，要来北京就读时，《天下》杂志的发行人殷殷告诫我，“你讨厌中国，你抗拒中国，所以你得去了解中国。”总编辑提醒我，“不要和你的 同学们说你喜欢蔡英文，不要和他们说你去参加太阳花学运。”我的记者同事们则开玩笑说，“不必烦恼，你到过地狱，就不怕魔鬼。”

　　从台湾看中国，很难不戴着有色眼镜。我情感上理解的中国，是余光中诗里面“中国啊中国，你是一条辫子，商标一样吊在背后”；我政治上理解的中国，是北岛诗里面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”。

　 　但是，这三个月来，我必须很痛苦地，一砖一瓦地，再一次重新建构我对中国的理解。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家Heidegger说过，language is the house of being, in its home man dwells. 中国十三亿人，占全球五分之一，生活在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与话语体系里。我很幸运，有机会进入到这套思维方式、话语体系里，去存在、去生活、去感 知。

　　我学习到，知识分子和权力站在一起，并不总是罪恶的。儒家说达则兼善天下，周其仁老师成就感的来源，可能是让下层创新得到顶层建筑的认同，推动中国渐进改革。

　　我自以为我是自由民主的右派，但一经薛兆丰老师残酷的剖析，原来我比他还左。

　　我体认到，中国的知识分子，自我批判精神并不比西方弱。姚洋老师说，中国的现代化，还缺少人的现代化。现代化的脚步，在中国是停顿的。

　　我也诧异于中国经济学家的自省与转折。张维迎老师说，经济学需要从功利主义转型到权利主义，从物质快乐转型到整体幸福。他说，人类的历史，不是一种利益战胜了另一种利益，而是新思想战胜旧思想。

　　因此，我开始对中国的思想自由抱有一丝希望。祈愿在中国，理念的力量，仍然可以星火燎原。

　 　思想的冲击，难免带来自我改造的痛苦。就像Shakespeare在As You Like It里头说的，The fool doth think he is wise, but the wise man knows himself to be a fool. 我们学得越多，越是体认到自己的无知，越是对未知感到敬畏。幸好，我们虽然傻，却不孤单。

　　同学二十个人，从陌生到相知，是玩伴，也是诤友。就像《人民日报》范正伟同学三个月前在开学典礼说的，我们收获了之前从不曾设想，也无法计划的东西。央视梦霞同学说，这三个月，简直是一段偷来的时光，现在想起，恍如隔世。

　　多少个夜晚，我们促膝长谈。多少个秋日，我们在未名湖畔，把金黄的银杏叶撒向天空。我记得，我们走在上海夜里的无人街道，纵声高歌。我记得，我们走访凤凰岭龙泉寺，在古庙老松间，对境练心、对境修心。

　　我们带着问题而来，怀着思想而去。我们擦肩而过，相视而笑。信任像一条河流，在我们之间川流不息。我和同学们说过，如果每一位中国人都和你们一样，两岸统一，不是问题。我们就像住在对街两栋屋子里，如果都拆掉了各自意识形态的屋顶，就能仰望同样浩瀚的星空。

　　痛苦的思想冲击、甜蜜的同学感情，最后，我想说一点令人既痛苦也甜蜜的事--

　 　新闻理想。三个月来，我们历经了央视反腐、沈灏案、四中全会，有些同学们感叹，这是新闻人的寒冬。有的老师说，这是法治的退步。体制内外，如人饮水，冷 暖自知。身为一个台湾的新闻工作者，我没有能力完全理解你们的挣扎、你们的奋斗。但我想说，我是羡慕各位同学的: 时代的史诗，正在中国这片广褒的土地上开展。未来三十年，全球最重要的故事，就在中国。就像周其仁老师说的，无论外界如何变化，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成为专 家。台湾舞蹈家林怀民曾经和我们分享他怎么创作，他总是先找到限制，才找到自由。现在的中国，或许是一个言论趋紧的时代，但，这也是一个大记者的时代。中 国不能没有反对的声音，中国不能没有制衡的力量。我们可以哭泣，但不要放弃。我们可以偶尔脆弱，但我们一定要坚强下去，因为，我们是新闻工作者。

　　再次感谢北大、《财经》杂志的支持与厚爱。今天一过，我们就毕业了。明天太阳照常升起，我们却都已是崭新的自己。谢谢大家!